半两茶叶,一壶热水,一只茶杯,半个上午,一群老伙伴……在嘉兴市秀洲区油车港镇的马厍老街上,一个近百岁的老茶馆静静伫立着。
八九十平方米的大开间老房子,屋顶三角形的屋架,墙壁、屋顶都被熏得黑漆漆的。老式的长板凳和长条桌子上,坑坑洼洼的都是历史。昏黄的灯光下,几台摇摇欲坠的吊扇上缠满了蜘蛛网。角落里,崭新的烧柴火的锅炉正在工作,不时冒出一阵阵白色的蒸汽。
城市的变迁,新茶楼到处可见,这样的“草根”茶馆已很难见到。代代传承的老店,可能面临消失的命运,也可能经历岁月的磨砺而愈发坚挺。我们眼前的老茶馆,叙说着自己的传奇,它又将走向何方?
回不去的船舫楼
屋子里已经坐了二三十号人。有点昏暗的灯光下,乍一看去,全部是深色的衣服和帽子、偏黑的皮肤、满脸的皱纹、或多或少的白头发。他们捧着新旧不一的各式各样的杯子,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茶,一边低声交谈。在热气腾腾的茶水中,整个画面和谐、温暖、恬静。虽然这一切,都让人恍然觉得穿越了时空。
74岁的罗福根带着银色的保温杯,从马厍(音:shè)村的家里走了几分钟,来到这里的时候,才清晨5点。茶馆里已经有不少人了。他掏出8毛钱,递给正在烧水、倒茶的王春法,在杯子里倒上热水,在家里就已经放在杯子里的茶叶被热水一激,慢慢舒展开。他找到老伙伴们,开始聊起来。
在罗福根的记忆中,这条老街旁的水道以前叫做南港,这附近曾经有过7家茶馆,其中3家是悬空搭建在河道和街之间的茶馆,叫做船舫楼。他的父亲在上个世纪50年代,经营着其中一家船舫楼。
一般来说,船舫楼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,罗福根的父亲当时运气好,从别人手中盘下了一家,130平方米的样子,4间房子,是用木头和竹子搭起来的,下面可以停船。当时家家户户都有船,来喝茶的人很多。船随意往木桩上一拴,人就进来了。
“我那时还小,茶楼里人很多,我天天在炉子旁烧开水。”罗福根眯着眼睛回忆。当时生活比较拮据,很多人来喝茶都赊账。经营这么一家茶楼,只够全家人糊口。
“以前,只要有客人上门,家家户户都会带着客人来茶楼里喝茶,既热闹又客气。”78岁的陆子华是濮家湾村人,听罗福根说起以前的事情,他连忙搭腔,眼睛都在放光。
陆子华家的老房子已经拆迁了,现在住进了5层楼的拆迁安置小区。每天早上4点多,他就穿好衣服,拎上自己用了多年的白陶瓷杯,摸黑来到老茶馆。
“每天坐在这里看着天亮,看着老伙伴们一个个进来,只要谁没来,肯定是身体不好了,或者家里有事情。大家一起说说话,谁家拆迁了,谁家分了几套房子,谁家儿子女儿结婚了,谁去世了……”陆子华年轻的时候忙农活,忙着照顾家庭,现在儿女都大了,自己再也没有牵挂,每天准时来老茶馆坐坐成了日常必修课,“只要我走得动,肯定要来坐一坐,要不然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。”
时间慢慢地流逝,附近的7家茶楼,最终就剩下了现在的这一间。“呐,以前对面就有一家船舫楼。”罗福根指着门前2米宽外的一片废墟说。
他们不知道的是,他们放茶杯的这张看上去不到3米长、半米宽的桌子,黑不溜秋,毫不起眼,其实是以前附近一座香火旺盛的庙里的供桌,是柏木做的。曾经有古董商出大价钱来收,老板没卖。
舍不掉的老茶馆
整个茶馆里,不惑之年的李向明在一堆60岁以上的茶客中格外显眼。12年前,他从一位姓张的老板手里买下了这个老茶馆。
当年,28岁的李向明是泥工,每天起早摸黑,常常一身都是灰,一直想着换个环境好点的工作。听说这个茶馆老板因为身体原因要转让,便买下了茶馆里里外外这几大间屋子。
李向明清楚地记得,2002年他刚刚接手,茶馆的人气还是很旺的。当时烧水用的是煤火,每天凌晨2点就要起来烧开水,一壶茶8毛钱,最多的一天泡了280壶茶,加水的时候要提溜着热水瓶一路小跑,否则来不及。
12年过去了,价格并没涨多少,自带茶叶茶杯8毛钱,不带的话1.2元。唯一变化的,就是原来是用煤火烧开水的,煤气大烟尘多。于是李向明买了个以柴火做原料的大锅炉,一车柴火100元钱能用个十天。
“你看看现在这物价,完全不赚钱,幸亏房子当年我也买下了,否则现在肯定是亏本的。”李向明说,现在最多一天也就100人的样子。现在,茶馆基本上交给了他的妻子和老丈人打理,他自己做点小生意。
撇开经营问题,李向明一直担心这老房子哪一天会不会“罢工”。他曾经想翻修,也想过就地重建,但一直没有得到相关部门的批准。眼下,他更担心,这一片老房子要被拆掉。
茶馆对面的废墟,不久前还是一家肉店。以前,一些老人喝完茶,总会顺便称点肉回家。现在,由于要建沿河绿化带,肉店已经成了一片瓦砾。
这条街,以前叫做马厍老街,现在叫宝铨街。距离老茶馆十几米外的龚宝铨故居,已经被评上了市级文物保护点,面向游客开放。
“现在也就是在勉强维持着,来喝茶的老人一个个都走了,走一个少一个,我估计再过四五年,老人们没了,茶馆就要关门了。但我希望能坚持到那天,否则这些老人没地方去了。”李向明有些忧虑,“老人们能去哪儿呢?”他反复念叨着。
离不开的老街坊
“来来来,看看我儿子给我买的龙井茶叶。”73岁的陈永新捧着刚刚泡好的茶,向老伙伴们显摆。“真龙井你也喝不出,还不如这里的青叶橄榄茶香。”陆子华表示。
陆子华口中的青叶橄榄茶,是茶馆会在大年初一这一天,特别提供的一种茶。茶馆将一颗颗青色的橄榄切成一瓣一瓣,然后和茶叶放在一起泡,看上去茶汤比较清亮,而且格外香。大家愿意自带茶叶的还是可以自带,就是多了几瓣橄榄。
这看似很简单的茶,其实还有一番讲究。罗福根解释说,大年初一喝青叶橄榄茶是老一辈传下来的,又叫做元宝茶,寓意吉祥平安。大年初一,所有平时来喝茶的人肯定会来这里坐一坐,喝一喝茶,所以,大年初一来茶馆的人最多,有100来人。
大年初一人多热闹,但陈永新最怀念的,还是以前茶馆里有人说书的日子。
那时候,陈永新还是年轻人,茶馆从早上开到晚上,晚上有时候会有人来说书,原本一杯茶只要8分钱,有说书的来的那天,价格要涨到1.5元,不过大家还是很早就来占位子。
“以前白天辛辛苦苦一天,晚上能听听书,人都不那么困乏了。”陈永新感叹。他最喜欢说书人说的梁山伯与祝英台、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故事。“可惜,后来说书的不见了,来茶馆的人也少了,最后就剩下我们这些老头子。”
“你嫌弃我们这些老头,怎么不去城里享福啊?”旁边有老伙伴调侃起来。原来,陈永新的儿子在嘉兴市区开了个店,一直让他过去安享晚年,但陈永新情愿和妻子两个人住在村子里。
陈永新说,嘉兴市区有些公园也能喝茶,一杯茶5元钱,村里也有文化室和老人活动室,都能喝茶,但都不如这个老茶馆亲切,“舍不得你们啊。”
其实,在老街上距离老茶馆几十米的地方,陈永新经营着一家白铁店,这家店也有几十年的历史。以前,家里的壶、锅都是用俗称“白铁”的铝做的,谁家的壶、锅破了,总要拿来白铁店补一补。现在,铝制品已经被塑料、不锈钢制品所取代,陈永新的这家店也没什么生意。
“现在他儿子给他租下这个门面,让老头子守着这个老店,留下些念想。”了解情况的村里人告诉记者。
上午10点多,陈永新的白铁店大门紧闭,他已经回家烧饭去了。